模糊的頭頂大鐘

最近又把之前在台灣用誠品禮券換來的一本《國家地理攝影精技》拿出來研究．上次買這本書，是因為剛剛把老爸的單眼古董相機修理好（後來證明那次修理只是幫他打了一次威而剛），試按鈕的時候從視窗裡看到畫面旁邊內建曝光指示器閃著數字．對著光亮處出現８，陰暗處出現５．６，諸如此類的．按下快門時那個清爽乾脆的聲音真讓人著迷，卡嚓卡嚓，爽快的好像可以把春天綿綿不絕的雨絲都剪斷一樣．花了三千多大洋修理好這個1986年Canon老相機，裝了一捲底片進去，迫不及待的抓來家人強要大家擺姿勢，他們在專業快門聲中無奈的展露出政治性的微笑：不是太情願，不過不希望照片因為照的特別醜而流傳下來，只好笑一笑．這樣嘩啦啦照了幾張後，晚上跟朋友見面又拿出來照相．把相機從袋子裡拿出來時，感覺是有點老土，不過啪的一聲強力閃光似乎又有歡樂氣氛．這台相機的閃光燈不是內建的，所以把組合好的相機跟閃光燈從袋子裡抬出來的時候，感覺有點像是請神上轎．不過，閃光燈就這麼啪了兩三次後，靜悄悄的罷工了．底片沖洗出來發現內建曝光指示器也是唬人的（我早該知道了，正午對著大太陽光圈竟然也是８！）．

當初買這本書是想找回對快門的記憶．用傻瓜相機和數位相機太久，快門速度什麼的完全忘光了．以前唸書時還參加過攝影社，拍照片時很愉快，但是社內檢討時就很痛苦，所有沒想到的缺點都會出現．有一次外拍時在火車站拍了不少黑白照片．回來後給幾個攝影社的同學看過，其中有一張大家都覺得很好．照片裡正面迎來的是一個在月台上沒意識到鏡頭的男人，眼神有點渙散，頭頂上有個車站的大圓鐘．背景是排隊等著上天橋的下車乘客．月台的左邊有一個小孩蹲著，正在玩耍．感覺好像很不錯，所以先提出來在社內討論時大家看看，結果指導老師第一句話就是：「頭頂的大鐘都模糊掉了．」接下來我就完全沒聽到他說什麼，腦海裡反覆重複這句「頭頂的大鐘都模糊掉了」「頭頂的大鐘都模糊掉了」「頭頂的大鐘都模糊掉了」．後來去了一學期就沒再繼續．現在太久沒碰單眼相機，完全忘了一些基本功．

那張「模糊的頭頂大鐘」照片好像也是用這台老相機拍出來的．修理相機的老闆說這台不值錢，另一台一起拿去修理的相機就真的很不錯．修理好相機後，我厚著臉皮跟老爸要這台Canon相機，老爸笑笑說：「你真的會用嗎？」我說反正你給我後我就會研究的啦．後來他很百般不捨的給我了，讓我拿走之前，他用手輕輕的撫摸了機身．這一台相機是他以前從日本買回來的，用這相機不知照過多少家族照片，一聲聲響亮的快門凝結了值得紀念的片刻，現在竟交到我的手上．

我照相不會刻意去找一個美好的角度，最著迷的應該是用某人的眼光去看一些事情，紀錄一些片段，讓照片成為記憶裡的一部分．所以我不會爬高仆低，眼睛看到的就是照片照的，反正我又不是專業的攝影者，這些照片的觀看者只有我，我又何需照一些大家都能了解的照片？我照的一些照片，別人看起來也許很無聊．譬如說在Halifax機場候機，我照了在推車上我的Samsonite行李箱和手提袋，照片裡微微可以看到手提袋裡的雜物，還有當天的報紙．這是我眼睛所見，某一天某一刻的我的人生．也許這樣就像是阿飛正傳裡的張國榮指著牆上的大時鐘那樣，我只是用拍張別人不了解的照片來紀錄我在某一天某一刻的存在．

上次回台灣時還找到一個同學送我的傻瓜相機，裡面竟然有一捲底片．沖洗店的老闆把相片給我時，很擔心的解釋說底片擺在相機裡太久，沖洗的效果本來就會不好，希望我了解．沖洗出來的照片是某年(1999?)大家去日本玩，在一家爛爛的溫泉旅館的和室裡照的合照．看到照片時，我就想起那一天照完後發現按鈕卡住了，大家聊聊天後去餐廳吃飯，那家溫泉旅館叫做「富士見莊」，標榜的戶外溫泉只能容納最多四個人同時入浴．在那家旅館房間的桌上有一本富士山的照片，照片下寫著某年某月從旅館望出去見到的富士山雄姿，那時才恍然大悟，原來旅館的名字是這樣來的．

1999年的時光真不錯，從舊照片裡似乎又重新活過了那幾天．管他什麼照片品質不佳~　

最近照的照片只能說看了以後「自我感覺良好」．（第一次聽中國人說「自我感覺良好」，引的我忍不住噗哧笑出來．我聽起來的意思像是「自己覺得很不錯」，絃外之音是別人怎麼想不關事，但其實這跟台灣人說「不錯」是一樣的．）這些讓我「自我感覺良好」的照片，大概別人都會覺得「自我感覺惡劣」．所以希望看看能不能從書裡面學一點，照一些美一點的照片．上次在日本豪斯登堡的玫瑰花園裡幫大姐照相，她把相機交給我，然後有點慌亂的用手整理一下頭髮：「糟糕，頭髮好像很亂，照起來不好看吧！」為了安撫被攝影者忐忑的心情，我跟她保證：「放心，我很會照，照出來醜女也會變仙女！」

想當然爾，懷疑自己被影涉為醜女的仙女惡狠狠的瞪了我一眼，那眼神真是絕佳．

在能拍下那絕佳的眼神之前，還是來研究一下如何讓模糊的頭頂大鐘向我說出更多的故事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