Friday, October 28, 2005

我的長子對我的回憶(1)

說起我的母親,在她去世十年後回想起來,所有壞的回憶都被淘走,只剩下好的回憶.如果照著這些好的回憶來評論她,這是不公平的,因為這樣的我,只是拿著最後幾年對她的印象當成總體印象,這對她,和對這美好回憶中的我都不是一個客觀的反應.但是這世界上誰能做到完全的客觀?我能夠做的,只是在這十週年紀念的時候,回想起一些童年的往事,嘗試從二十一世紀初期的她做一些全面性的架構,以此來緬懷那些失去的時光.

記得的事情有很多,而我對於往事的執著,大概跟母親不相上下.母親常常說我的記憶力是遺傳到她.到她老年的時候,有一次她告訴我,曾經有一段時間,她很害怕自己會變成一個可怕的精神少女.她的意思是,她常常記得以前的一些事情,但是對現在的生活卻隨隨便便無精打采,直到我出生後她才又好像活過來似的.我常常記得很多微小的事,像是阿公的條碼頭,還有以前住在我家隔壁的小黑一家人.

其實人家有名有姓,母親只是懶的去問人家的姓氏,反正小黑人的媽媽是潘,小黑人是愛德恩,這樣就好了.在我殘存的印象裡面,當我們住在橡樹鎮的時候,從來沒有剪過後院的草,因為小黑人總是推著他家的剪草機在兩家共用的草地上推來推去,所有的草都被他剪光光.

有一次我問母親:「你為什麼不跟潘說?」我也希望有機會推自己家的剪草機出去過過癮.
「噯!我不能.」她說. 這句話在她的一生裡大概說了很多次.

這就是她一貫的作風,她通常都是說話很簡潔的,有時甚至不太說話.但是興致一來就會說很多.不過我看她每次打電話給其他的家長時,都很緊張,有時拿著話筒跟父親兩個人推來推去,她會很心不甘情不願的撥出電話,一接通後馬上又跟對方滔滔不絕的哈拉.掛了電話後她說:「我再也不想管這些事情了!」但其實每次的電話都是她打的.

有一天我放學回家的時候看見她跟小黑人說話.小黑人的身高比我高很多,每次他看到我只是遠遠的望著我,馬上停下手上的工作,眼睛瞪的大大的看著我,但是他的眼神好像是怕我一樣.他的臉很瘦長,整體感覺就只是黑和固執的沉默,有時我幾乎覺得他是笨蛋,老是沒原因對著我瞧! 而且只要我對著他看,他馬上就「結凍」了!他完全不動,就像一個站著的木乃伊一樣,只差旁邊沒有一個木乃伊貓.

那天她跟小黑人說話的時候,小黑人微笑了.小黑人的身高比她高,她穿著一件紫色的風衣,留著一頭長髮,仰著頭跟他說話.她只是簡單的說了一些我聽不到的話,紫色風衣下包著有點臃腫的身軀,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很討厭她那麼圓滾滾的.那天進家門時她甩了甩腳上的雪,大聲的朝屋子裡說:「小黑明年就高中畢業了!」

「真快!」父親說,「好像才幫他打領帶去小學的畢業典禮,怎麼現在就高中畢業了!」

我不知道高中畢業有什麼了不起,我說我小學畢業的時候一定可以自己打領帶!坐在餐桌旁的父母忽然像是不知道要說什麼似的,母親很艱難地說:「你要了解,也有人沒辦法自己打領帶的.」

「但是我小學畢業的時候一定會自己打領帶.打領帶很簡單!」我一邊唱歌一邊吃飯.她很嚴厲的用眼光掃過來,我立刻住嘴了.

很多年以後,我才知道原來我家隔壁的小黑人是自閉症.但那已經是很久以後了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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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記:駱以軍寫過這樣的虛擬自傳.我覺得很有趣,所以也用這種題材.是幻想嗎?還是真實?在虛擬性質的傳記裡面也不需要界定什麼.其實這篇寫的也不好也沒寫完,但是反正寫了就放上來. 題目也有點傷腦筋.題目裡的我是指母親的我,內文的我是指虛擬的長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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