似是虛幻

昨天吃中飯時，先生忽然對我說起他在夢中說國語的事。只記得他自己一低頭說了一句對不起，其他的夢境完全不記得。最近我完全沒有做過醒來之後還能記得的夢，有一個夢倒是一直記得很清楚。夢裡我還是一個小女孩。在某一個黃昏，穿越小巷走到古亭市場。先經過一個文具店，文具店的斜前方是也賣煤氣的米店．我一直走，手裡好像拿著一雙媽媽的絲襪要去找人補。市場是幾條街巷穿插縱橫構成的。我站在賣味增的雜貨店門口，正想著該往哪裡走，想了一會兒，決定走古亭國小的方向。忽然在市場巷子邊一個通往二樓的民房樓梯門口，看到阿嬤。她站在一縷由市場的石綿屋簷破隙下射進來的，午後昏黃又溫暖的陽光下。灰塵在她四週反射著陽光，輕飄飄地浮移著。她穿著她在家裡常常穿著的衣服，一件灰綠色有旗袍扣的鬆身上衣和同色長褲。帶著好和祥的微笑，站在屋簷下向我招手，說她是來看我的。我拉著她的手說要回家告訴阿爸。她笑著說，這次只是來看我的，不必告訴別人。這是在祖母過世幾年後做的夢。後來我幾次走過古亭市場，就是找不到那個她在夢中站立過的樓梯口。　

今年年初回台灣時特別去了一趟，駭然地發現記憶中的古亭市場完全變了樣。我閉上眼睛仍可以記得以前沿著師大路往羅斯福路的方向走，經過一個通訊社宿舍。在眼鏡行那裡左轉，開始可以見到小販沿著牆邊叫賣，豆漿店附近有一個瑞龍麵包店，我小時候最喜歡吃它的紅豆麵包。豆漿店是個平房，早上總是有很多人吃打著蛋花的鹹豆漿，一條條油條才起鍋就夾到燒餅裡面端到客人面前。豆漿店的正前方就是戶外的古亭市場了，一路走在小販攤位掛著的黃色燈泡下，往右走就是賣魚肉蔬菜的攤位，往前走就是賣零食甜點小吃。再往前走豁然開朗，人已經在古亭國小的左邊。這次回去，街道變了一個樣，我更找不到那夢中她曾經站立過的一角了。

在母親去世的那段時間，我不記得自己是否夢見她，但是早上起床後常常發現枕頭是濕的。那時姐夫忽然說，他夢見母親跟他說去參加一個親戚的婚禮，在婚禮上沒有人理她，這才發現她已經死了。聽到大家又是一陣大哭，是真的有這麼一個婚禮，原來她也真的去了。　

又想到祖母死後沒幾天，家裡忽然來了一個祖母久未見面的朋友。我以前幾次見她來找祖母聊天。她那時跟媽坐在餐廳。這個老婦說，她某晚忽然夢見阿嬤喚著她的閨名向她道別，自己要先走了。夢醒後總覺得不對。原來她夢見祖母的那晚正是祖母往生的那時。

一定也是做過一些快樂的夢，也許太快樂了，醒來完全不記得。反倒是這些憶及故人的夢，似是虛幻，但又那麼真實。

(這是2004年8月23號所做, Painting: 莫雄/舊夢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