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時候,想起一些舊事,心裡總是會想:「啊,那時真不該這麼做的.......」但就是這些錯誤,造成今天的我。所以有時忽然出神的懊悔起許多年前說錯的一句話,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,原來過了這些年,心裡還是對那一刻在意的很。就像張愛玲再生緣裡面,世鈞為了搶一封陳年情書氣得發抖一樣,我心裡的這些回憶,如果不是自己抖出來的話,我也會氣得揪住別人不放。
跟人來往時,總是會會想在十年、二十年後,是不是還會再見到這個人,這是我的壞習慣。通常是想像不出什麼,但絕對徒增自己的傷感。我大學時的一個男朋友,就屬於這種「一早就知道日後不會再見」的那種,至於為什麼會如此覺得,只能說是直覺。可想而知,每次見面都是很不安的,回到家寫當天的日記,就像拍紀錄片一樣,非把每個動作,每句對話都誠實的記錄下來,不然當天總覺得有事沒完成。在那時是幾近崇拜地描述他的一切,也希望自己日後不要忘記。有時一邊寫一邊揣測他的心情。有次他跟我說他覺得我跟他在一起,變得很神經質。現在回想起來,那時候自己的情緒起伏很大,搞到疲累不堪,當然還有其他分手的原因,但奇怪的事就是,分手的那些原因,都是事後推論出來的,導致沒有什麼實感,忽然有一天就決定不聯絡,就這樣。
有一年在香港跟一個大學同學聊天,她忽然提起某個叫在「阿武」的校友也在這裡,而這個「阿武」也是他的朋友。不知為何,就是很想問問這個阿武是否有他的近況,就是這麼巧,他剛好也在香港,便約了在凱悅酒店的咖啡廳見面。那天我早早就離開住處,到處走來走去,其實很早就到了咖啡廳,但不想讓他以為我整天就是在等這個約,所以在酒店的車道坡上下下走了幾圈,時間過了幾分後才走進去。一進門就看到有個穿著紅色夾克的人,背對著入口在打電話,經過時發現是他。雖然一年多沒見面,他幾乎沒什麼改變,聊了一些最近一年發生的事情,我想這也許就是最後一次見面了。他說了一些他對我的了解,出乎我的意料,我想他真的了解我。這麼一想,心裡悲喜交加,因為我們已經分手了。
走的時候,他寫下他的電話號碼,說:「有什麼事情就打電話給我,我馬上就來。」握著那張紙條,我覺得好笑,以前總是我到處打電話找人,不然就是等對方的聯絡。我淺笑著說:「不會找你,你太忙,找不到。」
回到飯店後,櫃檯的人傳來一張電話留言的紙條:某某先生在某地等你,他已經到了。原來在那時,他正打電話到飯店留話找我。我很慎重地收起那張紙條,幾年後才丟掉。最起碼,在那一天,那個下午,他在找我,他在等我,這樣似乎夠了。那天晚上約了大學同學一起去吃自助餐,飯後兩人在海邊散步聊天,回到飯店已經快十一點了。飯店櫃檯又給了我一個訊息:某某先生留話找你,請今晚務必回電。
打電話過去,他說隔天有個演唱會,問我有沒有興趣。我實在不想繼續糾纏下去,便說隔天已和同學約好去某某地方,然後接下來的幾天便再也沒有跟他聯絡。等到要離開的那天,已經到了機場,想說這樣一聲不吭的離開也不是太好,就打了他給的電話號碼。接電話的人應該是他年紀差了十二歲的妹妹,對方說希望我過一會兒再打過去,她只是經過,剛好接了這個電話,不能代留這樣的訊息,讓她先試著找找人再說。過了一陣子再打電話過去,妹妹說:「總之,你等他一下,等一下,等一下。」
是很想馬上就走嗎?心情是很複雜的。我又想見到他,但又不想再見到他。我不知道還有什麼話能跟他說,再說下去只怕兩人又吵起架。但因為他說要來了,我便等著。等到我幾乎要放棄時,他忽然出現了,似乎是跑了好一段路,喘到說不上話,平了呼吸後才說:「你怎麼還在?真的在等我?既然來了,就送一送妳。」
他總是這樣,雖然是特意來的,但非要裝成隨性的樣子。
我有點生氣的說:「是你說要我等你,不要走的。」
「你可以不必來。」我說,除此之外真的無話可說。
「我知道」他說。
大家忽然沉默下來,十分尷尬,就好像站在崖邊一樣,只要一開口就失去了平衡而墜落。
離飛機登機的時間只剩下半小時,我看著他,他似乎不知所措,一雙眼睛沒有向我直視。我向他說再見,他忽然望向我說:「我不送你到入境閘口那裡了。」我附和地嗯了一聲,轉身進關沒有回頭。等過了檢查,走進迂迴的等候行列時,我看到他仍倚在那個柱子沒有離開,臉上帶著難以形容的表情,當然他也沒有注意到遠方的我。他發愣了幾分鐘,也走了。這次是我在後面目送他,他剛剛送我,我現在送他。
之後他寫了幾次信給我,但我沒回,就沒了聯絡。雖然沒有回信,但反覆讀了那些信,以至於現在也能在腦海裡回想起幾個完整的段落。有時在網上打上他的名字,也找不到什麼資料,好像他的存在只留在我的記憶裡。每次去他曾經居住過的城市時,我有個小小的狂想,說不定會在哪一個預想不到的角落,會再次遇見他。他會走過來送上一個不太確定的招呼,然後向我介紹身邊一個面容模糊的女人。我會微笑看著他們,恭喜他,然後問他:「她讓你抽煙嗎?」他會咧嘴大笑:「被戒掉了!」。在他們身後背光處,也許會有一雙兒女站著。簡單交換了幾句對話,我揮手送別了他們,就好像送別了自己另外一段可能的人生一樣。
那樣,也許才會是最後一次見面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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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篇也是在整理舊物時,從稿紙本裡找到的。應該是寫在2004-2005年間。之前曾經發表過開頭的幾段,原手稿已銷毀。2025.1.21